KAMENZIND

快乐梦女。

【南糖】瓶中船

瓶中船 
南糖
闵玧其第一人称视角
虽然我很菜,但是我永远爱南糖。

The last ship sailed towards the distant horizon.

1
这是我在疗养院的第三年。推着轮椅的护士小姐用大海气味的香水,不施粉黛,也面无表情。
我重复着每一天,如同重复老去。
我把纸牌剪成瓶中船的帆,把拆开的船模一点点在瓶子里拼起来,把瓶子浮在鱼缸里。
“它想要大海。”
“我也想要。”

我在鱼缸里醒来。
我在瓶子里醒来。
我在我的船上醒来。

这场雨可能会持续到天亮,和远方灯塔曳曳摇晃的光一起。
浪一波一波涌上来,拍打在船身,海水夹在雨中淋到甲板上,作船员的摇篮曲。我少有双脚不踏在陆地上的机会,但是一切新奇和兴奋都被颠簸摇得一干二净。高层甲板高得好像离天都近了,云黑黑地压在头顶,风雨也在这夜色里沉沉地飘摇。
我抱着手臂在甲板上抖,身后有嘶的吸气声,恰灯塔的光转过来,有高大的身影投下来。
“年轻人,第一次坐船?”他说。
“怎么,船长也会晕船睡不着吗?”
“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也会晕船的,”他顿了顿,似是看见了我质疑的目光,“不过我不晕船。”
胡安-艾斯卡兰特在他1575年的报告中是这样描述理想的总司令:“他人品出众,拥有良好的家庭和出生,西班牙本土人士,是个祈诚的基督徒,并拥有丰富的航海经验,正处在年富力强的当干之年。”奇怪的是,大部分的总司令都很符合这个观点,他们是贵族出身,富有骑士风度,深谙为官之道,熟悉外交,懂航海,通军事,极富责任心且敢于挑战,就比如我身后的人。他甚至有温和好听的声音,唱着鲸的歌。
他把纸牌飘浮在掌心,叫它旋转,纸牌正面转向我的一瞬我觉得它眼熟。不过是分散注意力的把戏,我倒是真的不再去理会风雨和颠簸了。
我去拿纸牌,捏了一角翻来覆去地看,最后盯着它的花色松了手,它竟也在我的掌心飘浮和旋转。
一道闪电划过,我抬头去看,等它落雷,再低头,手里悬着的纸牌落到掌心,甚至变了花色,雷在这时候落下来,我一惊,后退一步,纸牌从手里落了下去。有风吹过来,纸牌落进了海。
我又看自己的手心,从上方竟又落下刚才花色的纸牌,悬停在手掌上方。
对面高个子的船长在微笑,脱帽行一个礼,又戴上帽子转身离开了。纸牌开始在我掌心旋转,船长背对着我潇洒地挥手,“不要再弄丢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语气却轻松爽利,这使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神秘的魔术师,倒像蹩脚的演员。
纸牌越转越快,盯着它让人头晕。

房间的冷气开得很低,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漏进来铺在鱼缸上。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,我不敢做梦,我害怕梦见暴风雨。有咯哒的开门声,护士小姐走进来,带着大海的气味。我的右手呈摊开的姿势,恰好能看见掌心旋转的纸牌,我把左手食指放在唇边,作噤声的手势,一霎又后悔了,放下手指,我问她:“你知道除死亡之外的醒来的方法吗?”她看了一眼我的掌心,略一闭眼,像是思考,但很快又睁眼,不答我,便去做她自己的事了。她拿了鱼缸里的瓶子给我,像是安慰无知又充满好奇心的幼儿,瓶子里的船还是那样,一动不动,被一层又一层玻璃容纳。但是瓶子经了护士小姐的手,有大海的味道,变得安逸而满足。它躲进了大海吧,哪怕自欺欺人吧。我想要大海……吗?
我想要的,似乎也不是大海。

我想要一艘大帆船啊。
但更想要你不是一个梦啊。

2
护士小姐递给我一张写了串数字的纸条。那串数字是电话号码,她没有要我拨过去,那便不去理会它,把它放在我的鱼缸旁边,用透明的花瓶压着,鱼缸里的水波映在上面。
下午,太阳刚照好进房间的时候,有电话打来,是纸条上的号码。
“我就知道哥不会打给我的,”
郑号锡的声音很好听,带着现在这样的阳光的味道,
“那么我打给哥。”
他的声音很近,还伴有哒哒的脚步声。好了,现在更近了,他在我的房间门口了。
“进来吧。”
挂断了电话,我看到郑号锡的脸,也很好看,带着现在这样的阳光的味道。
他对我笑,我知道肯定有很高兴的事了,所以我也对他笑。
“走吧,玧其哥,离开这里,回去了。”

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疗养院的湖边散步……呃,散心了,不再是护士小姐推我的轮椅,而是郑号锡了。我没有行李,带着我的瓶中船,叫他直接推着轮椅推我回去,被说了没良心,最后也只是给推到车门边上。
车窗框起来的风景,有时候比它原本的样子还好看些,真正像了画框里的。郑号锡递一枝黄玫瑰给我,像戏法。天气很好,气温回升,已经开春了,但离玫瑰的花季毕竟还早些,不晓得他哪里来的黄玫瑰送给我的。
他说是别人送的,一个船模爱好者。他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个季节会有黄玫瑰。只送一枝,真是礼貌又浪漫的事。一定也是可爱的人吧。
“你代他送我,那么也由你代我谢他去吧。”
我把花插在衣服口袋里,觉得它们要是铺在瓶子里要更好看。

回家了就没有道理天天瘫痪似的坐在轮椅上了,我躲在我的小屋子里,瘫痪似的躺在躺椅里,摇摇晃晃在阳台晒太阳,看窗台上花瓶里的一枝黄玫瑰。应当还会有玫瑰给我,我这么预感着。那个纸牌作帆的瓶中船在它旁边,里面多了些黄色的花瓣,为它不能航行做祭奠。自由,终究是太狭窄了。
有敲门声。我皱眉,又突然想念带着大海气味的护士小姐,叹一口气去开门。
真好,是带着大海气息的船长一样的人,也带给人生气。
他不像是诗人,但比诗人更富有诗意。
他藏在背后的手换到身前,递一枝黄玫瑰给我,像是名片,又像写满他过去的履历。我不去接,抓了他的手腕要他进来。他腿太长,反手带上门,一步踉跄,再一步就超过了我,站在了阳台边。他扫了一眼狭窄的阳台,把手里的黄玫瑰插到先前那一朵的花瓶里。它们背对背也面对面地开着,昂头在瓶子外面。
我跌回躺椅,眯着眼看他,全然没有待客的意思。他倒是经得起细看的人,叫人一瞬间忘了为什么请他进来,还只是个连名字都未曾问的人。
他拖过边上的扶手椅,兀自坐下,下巴搁在交叠的手上,也眯了眼看我,笑眼。也真真是没有做客的模样。我便也笑他。
“这么突兀地来,连名字也没来得及准备么?”
他不动,仍是那样笑着,时间给他笑得浓稠,淌得极缓慢。半晌,他似乎笑够了,方才开口,
“你这样笑,真像猫。”
“那你就是鲸、是狮……总之,非人哉。”
是逞口舌之快,他若真是非人――是上位神,是下界鬼,我倒也不意外。
“我姓金,金南俊……”
他倒较真了,笑意全像是刚刚用完了,摆了张正经脸,字正腔圆地。
“那好,就叫你船长了。”
我回过头去,心里并没有问他名字的意思,他便是他,名字是无法定义他的,不如就叫船长,自信而值得托付的人。
“那你呢,我的船员吗?”
“我是上层甲板的人。”
“哦,那是和我共用舱室的人?”
“你是要和我一起生活吗?”这样伶牙俐齿,可不值得托付,可也叫人不愿再移开视线,他大抵确不是这庸俗狭隘瓶子中的人吧。渡我吧,天上地下,无论哪里都好,带我去玻璃之外,带我去无垠之海。

3
这是个二世子,住在带玫瑰庄园的别墅里。他似乎只种黄玫瑰,“因为你黄吗?”,这是之后的玩笑话了,在是能和他上床的关系之后。他的别墅里,到处是船模和瓶中船,是我做的那些瓶中船。
我总算是知道当年郑号锡把我的垃圾都处理到哪里去了。
三年前,我突然开始不断地梦见暴风雨,“那呼号的声音一直打进我心里”,我再也不想做瓶中船了。我摔掉了当时手头最后一件半成品,它的残骸连同玻璃和我的血一起,又被郑号锡装进了玻璃瓶里,就像我被他们装进疗养院里。现在,这个瓶子在玻璃柜子的顶层。
一开始金南俊是不想让我看见那些柜子的,它们被锁在别墅的一间屋子里。金南俊引我认识房子,走到尽头那间房间直接略过了,我停在那里。我并不好奇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要锁上之类的,我好奇有什么是我的船长不能告诉我的。我的船长折回来,问我是不是想进去,“你想给我看吗?”我这么反问他。“是你的东西,”他大抵相信我既然能从疗养院出来,应该就能再看到它们。我可能要让他失望了。 第一次看见那些玻璃柜子和里面的玻璃瓶子时,我感到窒息,心跳加速,那时的暴风雨的呼号声又响起来。我几乎要倒下去,在我侧身的时候撞进了他怀里。他拥着我,我能听到他的心跳,强烈的,有些局促的。他轻轻地拍我的背的动作有一些僵硬,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,窘迫地,示好着。但他着实是温柔的,叫人陷进去。我靠在他胸口,闭上眼能嗅到他身上海洋的气息,开阔明朗的。他突然停下了轻轻拍我的动作,试探地揉了揉我的头,又去抚我的耳廓。我贪图他的拥抱,但不代表可以任他揉捏。在他的手停在我的脸颊,企图捏我的脸的时候,我突然地睁开眼看他。他应当被我威慑,或者至少该感到惊讶。可是没有,他与我对视,甚至回以温暖的笑意。我竟不知道该形容他是我的海洋还是我的太阳了,他的光细碎,像一把碎玻璃撒到我心上,再软软地扎进去,我的骨和肉就融在这一点点的光和暖里,沉到天光之上。
“我吵醒你了吗?”,好吧,他还是我的船长,温和而沉着。
“没有。我们都是梦中的人物,我们的一生是在酣睡之中。”我尚在梦中,那场暴风雨的梦中。他好像清楚,又好像不清楚,他是这场暴风雨献给我的奇迹,是我的一场好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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